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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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龐川叨叨絮絮,講了許多話,直到裏面的醫生示意可以了,他才掛上話筒。

王京昀又睡過去了。

苗羽佳特意避開“昏迷”或者“失去知覺”這類字眼,從她的角度,王京昀只是在沈睡,也許天亮了,又會醒來。

王京昀的情況不太樂觀,燒傷帶來的並發癥比預料中覆雜,王京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,間隔越來越長。

苗羽佳當初發出去的三條短信陸續有了回覆,當初她說——

“你能聯系到北京或者上海燒傷方面的專家麽?我想帶一個重癥病人過去治療。”

苗偉祺回覆最快:可以,病人詳細信息發過來。

然後是谷一凡:那個警察?

周醫生最後:誰燒傷了?我幫你問問。

苗羽佳把王京昀的病情、所在醫院和主治醫生電話等發給苗偉祺,退出短信界面時沒有再回覆後面兩條。

像當初苗羽佳告知苗偉祺她要回宣寧的老家,苗偉祺回覆的速度依舊很快,像被良心驅趕一般。

苗偉祺在短信裏說:“好。”

苗羽佳想了想,又說:“請你幫幫忙。他對我來說很重要。”

那邊回覆:“爸爸知道,小苗放心,爸爸一定會找最好的醫生給他看病。”

時隔多年,苗偉祺與她發短信的習慣依然沒變,習慣大多數時候用“小苗”和“爸爸”代替“你”和“我”。

這一瞬間,苗羽佳似乎忘記了當年苗偉祺的劣跡,也沒有以前那般排斥。

人心就那麽拳頭大,戀人生死未蔔的不安占據了大部分,那些舊日恩怨被逼到一個小角落,讓人忽視了。

就算對方是仇家,只要能救活他,她膝頭點地也可以。

苗羽佳請童靈為她做翻譯,把想法跟王京昀父母說一遍。

王季國和孫容聽完,交換一個眼神,一時沒有說話。

走廊靜悄悄的,四人之間的沈默沒有融進周圍的安靜,反而顯得突兀。

還是王季國先開口,猶豫地說:“從儲州到北京,一南一北,挺遠的啊。傷得那麽重,過得去麽。現在住的病房還是無菌的,我們看都不能進去看,能轉得了的麽。”

苗羽佳開始比劃,童靈同步翻譯:“能不能轉,先要看會診結果,由醫生來決定。”苗羽佳頓了一下,童靈也跟著沈默片刻,“那邊的醫療水平畢竟高一些,希望你們能同意。”

王季國叉起腰,腰帶上的鑰匙串跟著晃動,發出清脆的聲音。平時一向主動拿主意的孫容,到了這會,也踟躕起來。

苗羽佳又拍拍童靈手背,示意她繼續:“費用方面你們不用擔心,我來——”

“哎,這話怎麽說呢?”孫容終於說話,語音帶著濃濃的口音,“瞧不起我們家是不是?”

“不是不是——”童靈不等苗羽佳打手勢,忙辯解。

孫容說:“我們家錢是不多,但是給兒子看病的錢,還是出得起的。”

苗羽佳手語打得飛快,童靈一面看一面說:“阿姨,您真誤會了。我們沒有那個意思,苗苗的想法是,既然這個主意是她提出的,費用方面就應該她來負責。她和你們一樣,也是為了王京昀好,反正錢用在王京昀身上,誰出都一樣。”

王季國和孫容一時無法可說。

“至於要不要去北京,還得你們來決定。”

“費用的事再說,先看能不能轉吧,現在也別急著算來算去。”孫容放過這茬似的,“都是為了他好,只要他能好就行。”

由於儲州沒有基地和設備,無法進行遠程指導,醫院只好開具邀請函,邀請北京方面醫生到儲州,參與會診,指導搶救。

從邀請函發出,苗羽佳便開始交接花店的日常事務。

胡磊這幾年技藝劇增,雖然還差點火候,撐下一個花店,也不成問題。

“好有壓力呢。”苗羽佳吩咐的時候,胡磊撫胸嘆道,“不過啊,苗苗姐,你就放心好了。雖然不一定能夠把花店發揚光大,但是一定不會砸了‘浮生花店’的招牌,我保證。”胡磊拍拍胸脯。

苗羽佳笑笑比劃:“好。”

王京昀受傷的消息在晚報上刊登過,苗羽佳沒有明說,但嚴采霜多少也猜到一些。

“老板娘,你要去多久?”嚴采霜問她。

苗羽佳想了想,輕輕搖頭:“不知道。”

快的話,很快;慢的話,難說。

苗羽佳每天都會去看王京昀,而他每天的變化,就是那雙腳丫子的姿勢,他身上的綁帶和導管,好像變了,又好像沒變過,數量依然龐大。

他躺在床上,也許能夠看見完完整整的她,也許被紗布和導管擋住了部分視線。

但很多時候,那雙眼睛,是緊緊閉上的。

經過幾天的會診和搶救,王京昀依然沒脫離危險,但處於平穩性狀態,適合轉院。院方開始緊急聯系航班。

苗羽佳提了收拾多天的大皮箱,來到蔣幼晴家。

從先前的短信,蔣幼晴和周醫生便知道了王京昀一事。對於此,他們只是比普通民眾多了一份關心,擔心苗羽佳會承受不住。

苗羽佳把皮箱放在玄關,換了鞋子直接走向沙發。

“我快要出發,來向你們告別。”

蔣幼晴早有心理準備,可咩沒料想來得那麽快、那麽突然。

蔣幼晴說:“真要去?”

苗羽佳也不坐,站在沙發前俯視他們,點點頭。

這次面對面,比上一次多了一層生死,蔣幼晴比起上回少了幾分淩厲,埋怨似的說:“語言又不通,你過去怎麽辦?”

苗羽佳應得簡單明了,“請一個手語翻譯。”

蔣幼晴搜腸刮肚了一番之後,說:“店裏的事怎麽辦,全都交給別人麽?”

“胡磊和采霜都值得信賴,交給他們,沒問題。”

“去到北京你住哪裏?”蔣幼晴說,“從小到大你就沒自己一個人去過那麽遠的地方。”

“這次我也不是自己一個人,還有他的爸爸媽媽一起。”

這麽一說,倒教蔣幼晴覺得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小白兔被狼叼走了。

苗羽佳難得停頓一下,“我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,不怕沒地方住。”

房子是苗偉祺給她租的,苗羽佳隱去這段沒提,甚至也沒說曾經和苗偉祺聯系過。

苗羽佳的對答如流嗆得蔣幼晴一時無話,周醫生也不好接話,屋子一下沈入難堪的靜默中。

久久之後,只聽蔣幼晴一聲輕嘆,她手肘支在膝蓋上,兩手扶著額頭,呈現一種挫敗的姿勢。

“小苗——”蔣幼晴沒有瞧她,弓著背的樣子讓人想起佝僂的老人。

苗羽佳忽然想起,她媽媽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呢。

“媽媽不是非要攔著你,你也是一個成年人,會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,有時我們攔也攔不住。但媽媽不想你走我的老路,媽媽就想問你一句——”蔣幼晴擡頭,一圈紅色勾勒出那雙與她相似的眼,“為了一個男人,拋下自己的事業和家人,跑去那麽遠的地方,值得嗎?你完全可以把他交給他爸爸媽媽,我相信他們也會好好對他。”

蔣幼晴的好聲好氣,讓苗羽佳的一顆心也跟著沈靜下來,平和的心境漸漸滋生出另外一種情緒。

苗羽佳走過去,跪坐到沙發前,像進行某種儀式一般。

從仰視忽然變成俯視,蔣幼晴身子不由往後縮了縮。

“媽媽,”苗羽佳在手語裏很少這樣稱呼她,“你說的,我都明白。我不是拋下你們和事業,我只是暫時離開,還會回來,我的根是在這裏,連著你們的。除了你們,他也很重要。他現在情況很不好,如果我能幫到他、我能陪伴他,我卻沒有這樣做的話,以後想起來我會非常後悔。你當初也一直陪在我身邊的。”

苗羽佳緩了緩,“你說了要給我們一年考驗,一年之後我一定帶他回來看你們,好嗎?”

蔣幼晴別開臉,掩著嘴哽咽起來。

苗羽佳只是擁抱了一下她,站起來,跟周醫生揮揮手,拖著沈甸甸的皮箱離開了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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